一部虚构作品,却可能更真实
活动现场 从左往右:洪治纲 鲁引弓 鲁敏 翟业军
“一个人的一生其实是难以被准确地书写的。”
在《金色河流》这样一部小说里,真实的人和世界的关系被深刻地反映了出来。“每个小说的背后,有可能正是真实世界的模样,因为我们用真实的新闻无法抵达。”
要从非虚构里汲取虚构的能量,也要在非虚构无法触及的地方开始展现虚构的力量。
活动现场 作家鲁敏发言
近日,作家鲁敏携新书《金色河流》做客杭州单向空间,与着名评论家、杭州师大教授洪治纲,着名作家、《小别离》《小欢喜》作者鲁引弓以及评论家、浙江大学教授翟业军一起,就虚构与非虚构以及代际关系等话题展开了畅谈。
当代伦理关系中,金钱一定会发生作用
《金色河流》以如何处理财富作为主题,书写这40年来的物质创造和时代变迁,洪治纲对此也深有感触。他认为鲁敏有雄心,“一个作家的雄心,在于她能够超越自己”。大多数作者写小说主要写欲望人心和伦理冲突,而《金色河流》则写了金钱在中国社会中的作用与对两代人的影响,通过金钱来重新梳理、审视我们这个时代。
在洪治纲看来,金钱对社会的推动作用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原来我们讲费孝通时代的‘乡土中国’的时候,金钱不一定发生很大的作用,但现在必须要发生作用”,金钱还会影响师生伦理、职场伦理、家庭伦理等等,“带来伦理关系的变迁”。
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有关财富和金钱的主题?作为改革开放同时代人,鲁敏与时代同频共振,他们这代人受到物质和效率的进步之处,对于商业规则充满尊敬和崇敬。在这部作品中,她想替金钱、商业和经济规律做一些申张。“通常,我们对金钱好像有一种道德至上的俯视态度,总认为金钱是万恶之源,或者我们认为世风日下的话,金钱要负有很大的责任。但是我在这本书里确实对这个观点持保守的态度。”她认为金钱对经济具有巨大推动作用,“像四季轮转一样,就是我们应该去接受它的客观规律,接受它的照料,也接受它的阴影”。
“社会发展越快,代际冲突越强”
《金色河流》以主人公穆有衡设置的一个杠杆性遗嘱作为推进情节发展的关键节点。因为中风,有总的身体每况日下,于是坐在轮椅上的他开始执念着子孙繁衍,又想千古留名,他便郑重考虑起他的死亡与财富,推出一个遗嘱:如果两个儿子都不能为穆家带来后代,他将会把一生财产全额捐赠。由此加剧了原本就紧张的父子代际冲突。
在洪治纲看来:社会发展越快,代际冲击越强,这是人类学理论或者社会学的一个基本规律。“在古代社会的时候,因为社会发展缓慢,爷爷的经验可以直接传给他爹,他爹的生产经念和价值观念可以直接传给他儿子,然后他儿子生活的时候,可以按照时代模式观念、价值观念保持他的传授,没有问题,经验分享给他,就可以保证他少走弯路。但是社会变化快了以后,父亲的经验对儿子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障碍。”
洪治纲认为,《金色河流》反映了在这个时代,在金钱驱动下,两代人生活观念的摩擦碰撞和社会变迁的一个必然性。新的一代人不太可能再去认同上一代人的经验观念,也不太会过于认同某些价值,某种秩序,可能要强调自我个体的生活或者个体认定的价值,比如前两年流行的一个词“小确幸”。
《金色河流》中的这种代际冲突其实也遍及我们周遭。鲁敏提到,她认识家里做水泥生意的一个女孩子,家里面特别有钱,但她现在在做影视行业。她就曾说过:我们家人做水泥,我一生下来看到水泥就充满巨大的排斥,现在都什么时候,还要靠水泥肩扛手提地去挣苦力钱,即使要挣钱,我也要做风投,网络新贵之类。早年做过记者的鲁引弓也接触过很多企业家的家庭,他发现这些富二代并不像一般认为的那样,反而对接班抱有很大的压力,因为接班有时意味着要承担巨大的责任。
无论是金钱给伦理关系带来的巨大影响,还是代际关系如何冲突和紧张,正如书名一样,金色河流最终归于了如金色大河一般的平静,通过善意的和解安置了作品中的每个人的心灵。正如大善若水而金色奔流。在鲁引弓看来,《金色河流》让你理解如何用他人的智慧来丰富我们的内心。
虚构映照的或许是真实世界的模样
《金色河流》中有一个特殊的形象,也就是有总的管家和秘书谢老师。作为前调查记者,他一直有一个隐秘的红皮本子,试图发掘有总的财富密码,前后尝试四种思路来记录有总的斑驳一生。这也形成了一种虚构和非虚构的相互映照。
为什么要通过谢老师模仿一个非虚构的写作?鲁敏坦言,她想说明的是,人的一生就像一个罗生门,任何人甚至自己都无法绝对客观地来认识自己。“你在整个漫漫长河的一生当中,如果从不同的截面、不同的价值观和立场去看,可能书写出来完全不一样。从这个角度来看,你是一个狡诈的资本家;从那个角度来看你是一个慈父;从另外角度来看你是一个多变的情人。你的一生就是一个被误解了、被隔阂的、被误读的迷雾当中的一生。所以我想很笨拙地用谢老师来模仿非虚构写作的过程来说明,一个人的一生其实是难以被准确地书写的。”
但是《金色河流》作为一部小说,它反映的也是真实的人和世界的关系。“每个小说的背后,有可能正是真实世界的模样,因为我们用真实的新闻无法抵达。”
作为国内研究非虚构写作的专家,洪治纲的一篇《论非虚构写作》影响颇大。在他看来,“我们看待一个现实,一定是带着我们的眼光。当我们的眼光过于突出的话,这个事实实际上就是‘你’的事实,而不是‘我’的事实。”“非虚构这种写作它本身是带有一种建构的写作,是带着一种个体情感的真实来夹裹事实的真实。”小说中的谢老师随着对穆有衡认识的加深,不断改变着自己写作的思路和方向,这也正证明了所谓非虚构的这种主观性。而非虚构之所以让大家感觉真实,是因为“它是一个叫情真、事真和理真的一种巧妙的组合”。洪治纲认为,现在很多人之所以不喜欢虚构,就是因为它离现实太远,体现的只是一种可能性的生活。
在写作同行的鲁引弓看来,比起“在非虚构的尽头开始虚构”这个说法,他认为“在虚构的尽头开始非虚构”这个说话更为准确,鲁敏对现实中企业家的采访或观察也是支撑小说中有总形象的重要因素。
《金色河流》中的有总在风口浪尖上,在各种人脉关系里头,他能把生意做下来,这让他想到了自己以前做记者时采访的一些企业家,比如着名饮料品牌娃哈哈的创始人宗庆后,“他到国外,首先拉着拉杆箱是跑进国外各种时髦的超市,去买各种时髦的饮料去尝。老先生嘴巴里说出来全是哲理,就像有总的升级版”。
鲁引弓认为,《金色河流》这种向外部的探索也为读者提供了更多的信息量。“过去我们阅读一个艺术作品,可以得到很多有用的价值,今天为什么很多人去买各种财经读物,去买比如说像《金色河流》这样的书,因为它里头有超越于我们传统对文学理解的那种信息。”由此,他认为外部世界和非虚构可以给作家提供一种营养。
从个人化写作转向社会化写作
评论家翟业军对鲁敏的写作关注较早。在他印象中,无论是早期的东坝系列,还是后来的荷尔蒙系列或者《六人晚餐》等,鲁敏进行的都是一种个人化写作,要么面对自己生命原初性的创伤试图去缝补和修复,或者直面或处理人的欲望和情感问题。
但是在新作《金色河流》中鲁敏则进行了较大转变,评论家洪治纲也认为《金色河流》跟她以前的作品不太一样,“我觉得鲁敏以前作品关心女性的命运多一点,而且当人与社会发生冲突的时候,实际上她更多选择的是逃离”。
在最新作品《金色河流》中,鲁敏通过一位曾经的特稿记者谢老师,来观察纵横商场几十年的商人穆有衡,描写了一段非常宏阔的历史,“关注到了金钱这种金色的东西,实现了从一种个人化写作向社会化写作的转变”。
谈到为何产生这种转变,鲁敏认为,“一个作家如果有一定的成长性,或者想有一定拓宽的话,有的时候还是会有一个对陌生经验的尝试性的介入”。之所以会写到这个题材,也是和她长期对小老板的故事保持关注有莫大关系。
据她的观察,一般的创业者具有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就是白手起家的创业阶段;之后“随着行业的分崩离析,有的人转产了,有的人就消失了,这是第二个阶段”;第三个阶段,则是在持续壮大之后,实现自我理想,比如去上山修行,追求精神寄托,有人会转产到文化行业,也有人会实现自我的某种价值去做慈善。
“其实金钱这三四十年来跟每个人都有关系,它可以作为一个书写的主场,不管你是把金钱还是跟金钱密切相关的人,作为书写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可以尝试的”。鲁敏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