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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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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
        2023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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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没有月光该多好,但总撒向寂寞的房前,闪闪美美的,若隐若现的,像极了长长的日子,实实的生活,刻出这般颜色,也刻出半壁江山式的倦意,或许生活本就是没有浅与沉的本子,一步一脚印,踏实、踏失,一踏一失,等着生根发芽,等着春秋开落。

        我像一颗迎风的树,被动的接着风雨,在风雨之后的隙间,晒着阳光,像个傻子看太阳的颜色。在太阳倦容西下的地方,总会看到小关在看门前的海棠树。花开的时候,她会用手绢包起一些,挂到房门口,似乎就是花房姑娘了。花落的时候,她会用手绢包起几朵,放在门口,幽怨、哀叹。我总不敢接近小关,看到海棠,便觉得满足。稍有接近,似乎觉得会把这树海棠的春夏秋冬都沾染上不堪。

        小关就是个半沉默的人,温顺的沉默,她总带着笑,这是我无法抗拒的地方,自己似乎变成了小丑,总不敢好好去欣赏海棠开处的姑娘。有人说“这是一种极其简单的爱恋,发生在不可抗拒的懵懂里,在拒绝与靠近之间,需要找一个支撑的世界,便是海棠四季的世界,自己可以变成小丑,让海棠美美的绽放。”

        我总有渴望,等着一阵风吹过来,带我到海边去,大喊:出来,出来,出来,该死的浑球,给我出来。然后淹没在大海里,再也看不见海棠,再也没有那冲上心头,洋溢身体的情愫,没有那不可抗拒的片刻欢愉则能抵消春夏秋冬四季的轮回。只是风总没有来,太阳西下的岁月像蜗牛爬过的轨道,深深浅浅,湿湿黏黏带着难以区分的心动与心痒,朝着花开处划过去。

        在一个阳光很美的下午,我在水塘上遇到了小关,我想保持一个看得出实际形象的我,偏着身子放出一条宽道,像极了绅士,请小关先过去,却又想像个放荡的男人,横着大路,让她看着我,看着水塘边的枯草,急着跳脚。始终,我是希望小关如海棠绽放般美丽娴静,总怕她带着忧虑与恐惧看这个海棠之外的世界。让出一条宽道,我就像是遇到了春风,追逐到了海洋,在海洋里洗净了身上的欲望与心痒,能摆脱洋溢情愫的身体,让承受了四季轮回的海棠不在我的路上变成枯萎的花朵。我收到了小关回头一刻的微笑。那一刻,我明白了心动的感觉原来不是那么简单可以得来的。所谓心动,不是“有花堪折直须折”式的身形之心动,也不是“云想衣裳花想容”式的渴望之心动,而是“海棠依旧笑温柔”式的洗净之心动。在水边,小关的眼眸有些许忧愁,有点不像五年前我认识到的小关,那样娴静欢乐,些许忧愁有些让人心忧。 “小关,最近可有什么烦心事呢?”小关没有回答,只是看看枯草,反问了一句“你看看这枯草,明年还会有绿海田园,人生虽不是总如初见,但留着过去的影子总是好的。人总要保持最后的‘我’的”。我不明白小关的意思,只看着枯草,小关说会有绿海田园,我便相信,一如以前,她说“她不容易老去,我却会很快长大。”这话真的不假,如今虽有变化,却抵不住她99%的不变存在。而我已经变成了大小伙子,高过小关,喉结明显,臂膀粗壮。小关除了眼角那一抹忧伤,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她的话值得相信。

        (二)

        在这湾水边的小镇,小关是无数男人的梦中情人。得到她便是强者,被无数人羡慕与嫉妒。小关总说“既然给了我美丽,我就得消受得起。不然白白浪费在时间里,可对不起美丽。”不知道这是谁自己,还是说那些梦中情人下的男人。十七岁的我走过水边时,闻见一阵阵海棠花的清香,我怀疑我也成了梦中情人下的男人。想起隔壁堂哥喜欢把肮脏的手伸进裤兜,抓出一堆皱巴巴的票子摔进牌桌的时候,便莫名的害怕,因为这样的男人就像他肮脏的手一样,会肮脏了小关。我在山头看到小猴脱裤子撒尿,抖裤子便莫名的害怕,因为这样的男人就像他身边的黑牛一样,浑身没有一处是白净的,这洗不净的身体会伤到小关纯净的快乐。我便这样,莫名的有了很多敌对的男人,然而梦里的我也会有如此肮脏的幻境。我便不知道,我要对抗的这些男人,最终为什么我会变得和他们沆瀣一气,甚至那一衣角的汗味都那样的相同。

        小关喜欢穿粉色、碧色的衣服,娇艳欲滴,惹上了淡淡的暮春气息,走在大街上,到红红绿绿,白白灰灰服饰极多的人群,她便有了鹤立鸡群的感觉,大家是故意要和她穿不一样的颜色,这样就不会东施效颦。我喜欢她穿碧色的衣服,这样和我的白衬衫就有了相同又区别的联系。我们在街上遇到过好几回。一次她微笑着看一把江南伞,绣着桃花和一只喜鹊,她喜欢这种桃花中一只喜鹊的感觉,温暖而孤单。我便抢着帮她买了那把伞,她并不拒绝,只是要交换,她必须给我买一件东西,那是一场幸福的意外,我像是被赏赐的大臣,得到女王的垂青。她问我有什么想要的。我脱口便说“衬衫”,说完便觉得冒失,哪有这种给人小小的恩惠,便要还恩的。我们在江南伞旁的男装店看衬衫,她说白色的衬衫适合小伙子,干净,简单、有活力。她给我挑了一件袖口有一片小绿叶修身衬衫。老板叫我试,因为没有单独的试衣间,我打死都不肯,我不知道如何当着小关的面脱掉衣服,更没有勇气让小关看到我并不壮硕的身体,那对我来说,似乎是一种耻辱,而不是害羞。小关还是微笑着,估摸着大小便买了。她家在镇边处的海棠湾,我送她回家,一路走一路跟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是飞翔在天堂的小鸟,而她拿着江南伞,没说几句话。空气里海棠花的气味和小关不时的微笑,已经证明我恋爱了,在暮春的一个中午,我不再是一个人的世界。

        我必须抗争,那么多男人都是我的敌人,因为小关是会让人半夜不禁想起,茶不思、饭不想的人。我送她回家,只可惜她并没有叫我去家里喝杯茶,这些都没有关系。我转过湾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衬衫换上,那上面有小关的温柔,可以贴身亲肤的感受。站在湾头,看海棠树绿意浓浓。小关曾说我是一个不懂得消受的人。比如“烧水”,我会不自觉的站在不远处,紧紧的看着,就怕水溢出来,淋湿地板,出半点事。比如“读书”,崭新的书,我不喜欢,没有翻过的气息,就像知识被凝固在崭新里。我借书总读旧的,在旧的世界里寻找到了新的未来,让人觉得经络通畅,身轻如燕。小关曾对我说“你以为世间就你一个,丢了你,说不定还是丢了累赘了”,我反驳“我要是累赘,你就得在我家劳累了。”那是我仅有的少数这么直接的表达我心中的渴望,小关只是以笑回应,我像是被自己重重的打了一记耳光,响当当的告诉我那笑中的可能与不可能。我开始怀疑我是个怪人,总是要画蛇添足的加上些色彩,风风火火闯一闯不可能的世界。或许小关的微笑只是个迷,她似乎消受住了时光,可没有闯,在鹤立鸡群的世界里,我看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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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小关出嫁那天,我在床上昏昏的睡了一觉,朦胧中醒来的时候,发现小关已经穿上了新娘妆,在屋前的空地上等着新郎。我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选择一个各项都平平的男人,我把很多人当作敌手,却没有想到会败在这个男人手上,我连他的名字都懒得记。从小关始终的笑的脸上,我知道我该绝望。小关不会嫁给一个连说爱的勇气都没有男子和只会在山头远远观望的小伙子。是的,她不会嫁给我这个小伙子,我只是小伙子,还算不得小关认为的男人,男人才是女人的归宿,小伙子不是。我看到衣柜里的白色衬衫,原来那不是互赠定情信物,那只是不想有所亏欠。堂哥和嫂子在家门口说闲话,都是关于小关的各种猜想,堂哥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他很满足现在的生活,一切如有所得,如有所失,小关只是年少者臆想的对象,褪去年少,我们都会冷冷的明白“如有所得,如有所失”。小宝儿拉起嫂子的手要玩,堂哥微笑看着孩子,那种微笑真的好熟悉,让我不寒而栗。还记得一个晚上,嫂子回娘家,堂哥来找我玩,我们躺在一起说话。他说“我觉得有句话很对,我们男人总觉占据了世界的主动权,可是想想还真不是,少年时懵懂无知,年轻时被情欲占领,等过了这年纪,才知能活出一点点自我。”

        因为有小路,车不能开进来,小关必须穿过长长的水塘,正月里的水田,水清澈不已,里面的浮游生物在啃食着水塘。枯草还如多年前一样,永远都没有变,我就如那枯草,每一春身体在变,心却停留不前,我曾经让开大道,现如今我看着大道,只能看着。在长长的坝上,媒人高举着火把在前面走,那个男人抱着小关的梳妆盒压着步子走着,小关走后面,不紧不慢的更随着,水映着三个人,像是历史画片,在一张张的切换。青蛙在叫,声音也渐渐消退在这一张张的历史画片里。在田埂的尽头,火木已经燃尽,只留下黑黑的碳头,小关撑起红伞,用纸掰下碳头,在红红的新伞上,写了一个“丽”字,然后把伞和碳头都扔到水里。大家觉得小关这事做得有欠踏实,但都已做了,踏实不踏实都没有回转的余地。新婚总讲究个吉利,捡丢掉的东西是头等的不吉利,那个男人有所惊讶,但娶到小关的喜悦远远超过了不吉利,他才不理会这些,抱着梳妆盒,赶紧放到车里,就怕被人抢去。往后的日子,那个男人或许会慢慢的从喜悦褪去,但紧张害怕的心是不会丢掉的,这就是小关的爱情,嫁给男人的爱情。这就是那个人的爱情,拥有小关的爱情。媒人打个口彩圆场“丢红丢红,越丢越厚,丢掉红伞,才得不散。”媒婆的这几句话稳住了人心。不知道小关的心会怎样,她已经走近车旁,独留几只青蛙在红伞上叫,似乎在告诉人们“小关出嫁了”。

        (四)

        人爬过了山头,就不能像海沙那样,被海水一冲,又变得平了。小关的山头该是越爬越多,越走越远了,回娘家也变得匆忙,只有那消受美丽的心没变,光彩还是那么照人。海棠花还在继续开放,我看着海棠的开落,时光被一棒头打成了无色无味的酱瓶。在这无色无味的酱瓶里,找一些关于过往的点滴,却发现我已经真的不再是小伙子,梦里也没有了小关的身影。青春原来可以这么难过去,也可以这么简单就过去了。青春被我用太多的时间去臆想生命的可能,却未曾为可能多走一步希望。

        再见小关,是在去北方的火车上。她带着孩子,脸上都是妈妈的关爱。看到她,我想主动地去打招呼,却没有移开步子。再见小关,我又变得胆怯,全身像是被触电一般的瘫软。我明白在小关的世界里,我永远是个小伙子,那个少年已经被小关关闭,只能由小关开启。小关主动叫了我,让我坐在孩子的位置上,我有点不想坐那个地方,看到孩子,便想到那个男人匆匆抱住梳妆盒的情景。这个孩子是那个男人的,我宁愿相信那个孩子只是一个旅车上的陌生人,不愿意去相信这是真的,但我还是坐上去了,不管何时,我无法拒绝小关。她给我说“那个孩子五岁了,叫沈泊林,是她的第三个孩子,她还有两个孩子,是双胞胎,八岁了。刚父亲带去上厕所了,这次他们是去北京玩。”听到这些我心里有点乱,第一次知道那个男人姓沈。小关会为那个男人生三个孩子,实在不知道如何去想。我只淡淡的说一句,“你挺幸福的。”“别只说我,你呢?”小关反问我。这几年来,我只想问她一个问题“为什么会嫁给这个男人?”被她这样反问,我倒把这个问题压住了,“我也挺好,读了书,找了个工作,我在北京工作,下了火车到我家去坐坐吧。就是家小,怕你们嫌弃。”小关扯了扯沈柏林的衣袖,用她标准式的微笑说“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好去打扰。你倒是发展的好,怎么?结婚了没有。”我顿时有些脸红,没想到时光斗转,小关也会问我这样的问题,我看看窗外,“日子怎么过都是过,我结婚了,有一个儿子,和泊林差不多大,现在跟他妈妈一起过。他妈妈是我们市的,工作上认识的,在我们市里,刚去看了孩子,市里变化很大。我在北京,实在照顾不好家庭。”我没想到会这么细致的说,过去这么多年,我还是那个昏睡的少年吗?小关领会到我话里的意思,也不多问,只叫我吃东西,她逗泊林玩。以前我看小熙逗儿子玩也是这样,突然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摧残了时光,摧残了过往,唯有值得庆幸的是我们都还好好的,她是三个孩子的妈妈,我是一个孩子的爸爸,人生的轨迹相异又相同,如果海棠树还在,一定开花结果了,枯草也该春风复苏了吧。

        沈先生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他穿着白色衬衫,袖口秀了一片绿叶。如果男装款式都是大同小异的话,这袖口的绿意也太相同了。我让过座位,想让沈先生和小关一起坐,被小关止住了。“这不碍事的,老沈,你坐对面,我和李格多年没见,说说话。对了,这么多年没见,还没跟你介绍呢,他是沈军,军人的军,这个是我大儿子沈泊森,二儿子沈泊木,快叫叔叔。”小关如数家珍的给我介绍了家人,沈先生坐在我的位置上,给孩子吃葡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问“你孩子的名字挺有趣的,森林木,怎么老二,老三是反的,按理该是老二林,老三木才对。”小关笑了笑说“这都是怪老沈,当初生了两个就说不生了,可过了几年,他非得缠着生了一个。”我下意识的看了下沈军,他脸上憨直的笑中藏着邪恶的气质,我不想多问,托要上厕所出去了。我不想看到沈军,尤其是他的笑简直让我恶心,这笑让我觉得我是失败者,更让我明白为什么我会失败。我再也不想问小关“为什么她会选择沈军了”。沈军穿的牛仔裤大腿处被红色的墨汁喷了一道,按照小关的心思,一定是看得出来的。可是他依然穿着,深色的牛仔裤都快被磨洗成灰白色,他还那么自然的穿着,像个王者要决定自己的风格。从他憨厚又邪魅的笑中,我已经确定“王者成王,守着成寇”的道理。

        我在火车的厕所里拿出烟头。九年前,我因为沈军吸过一阵子,遇到小熙便戒了,如今,再遇到沈军,这只无意识中落在衣服里的烟头,被水浸泡过后,也快成一团泥了,粗略残存着烟草的气味。看着镜子里的我,忧伤怎么看得出来呢?我学着沈军式的笑了笑,那么僵、那么丧。堂哥说错了,什么年轻时被情欲占领,等过了这年纪,才知能活出一点点自我。时过境迁,只要还存在相似的因素,始终都会被别人占据主动,小关把这种力量传给了沈军,沈军变成了我找不到自我的存在。我又恨起了沈军,像掐掉烟头一样的掐掉他,冲进厕所。沈军在吸烟处吸烟,见我出来,叫唤一起说说话。我不想和他多说,无奈他很热情,我便站在吸烟处外面,示意不抽烟,示意保持距离。他掐掉烟头,扔进小盒子里,说“不抽烟,好习惯。我之前也不抽烟的,现在压力大,有时也抽抽,小关还不知道呢。”我只觉得他很傻,他低估了女人的嗅觉,甚至于直觉,可是我却不知道小关为什么不说破。他接着说“三十岁的时候,遇到了小关,现在四十了,还觉得是一场梦,真怕有一天这个梦会醒过来。”我实在不想听一个中年男人的唠叨了。他的每一句话都显得那么的无聊。谁与小关在一起不像是一场梦,这个得到了却不满足的男人真让人恶心。我笑了一下便走了。如果再遇到沈军,除了打招呼,我一句话也懒得多说。突然觉得有点可悲,小关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他不是王者,是邪恶的魅灵。

        (五)

        儿子李邦一八岁的时候,我和小熙带着他一起回到了小镇上。都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小镇十多年,变化真大,我差点都认不出来。满地跑的小孩子,个个都不认识,父母的头发白了许多。一直都瘦骨如柴的我,身上终于有了几斤肉,小熙开玩笑说“这都是岁月的印记。”如果真是如此,我多么希望岁月只在我脸上改改,而不是肚子。任何形态的变化都不足以和肚子相比较,肚子是男人的第二张脸面,脸部会被岁月会雕刻出更为成熟老练、值得信任的纹路,而肚子则会是摧残式的打击。据小熙说,她是看我肚子有富态的趋势才决定和我复婚的。我当然不相信,妈妈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没有爸爸。她带着儿子来北京找我。在北京独自飘荡的我,看到北风中的小熙和儿子,才觉得我的混蛋。我并不是为了忘记才和小熙结婚,但我却是因为忘记这一理由和小熙离婚。出于我的自私,有了抛弃妻子行为。我感谢上天给了我小熙,她能守着我,便是我的福分。复婚后,我们又生了个女儿,我们叫她李合一。有了女儿,我才知道,世界上最好的祝福,是让你有个女儿,那么,再多的相聚与离别都抵不过女儿的那一抹笑容,这是儿子天然做不到的地方。有了女儿,父亲便有了柔软的依恋,才真正的长大。看着儿女玩耍,天空湛蓝得无以伦比,我牵着小熙的手,那一刻,世界只有我们。

        儿子生日的那天,我再一次见到了小关。岁月还算留情,没有太摧残她,虽不是青春洋溢,但却还是风韵犹存,像是极盛海棠之后的第一天,有些凋谢之容,却不失风韵之美。火车见面之后,没有再见过小关,偶尔的几次通信都是节日问候,我不想去了解关于小关的一切。在那个火车上算是我和她的诀别,只是没想到再次遇见会是这种光景。小关是一年前带孩子回来小镇,她说她要在海棠边建一所房子,和小儿子泊林就此常住。起初人们并不相信,说几遍之后便都相信了。或许人们知道小关是离不开这里,她的美不是沈军这样的男人能够消受得起。 很多人问过为什么要离开沈军,那人憨厚老实。小关笑笑说“她像海棠,离开了故土总觉有什么缺失。沈军呢?喜欢漂泊,她便放手。”这样一说,似乎只要“好聚好散”加 “道不同,终难长久”便可总结了。我总是猜想,似乎都不是猜想,就像知道沈军为什么会离开。小关总喜欢用海棠来装饰她的生活,红中带着白,丰盛终归入单纯。而沈军呢?像他在火车上穿的裤子一样,洗得多么灰白掉色,总会加上一道红色来证明生活多姿多彩,沈军不是憨直的男人,他是魅灵,迷惑了憨直的小关。

        见到小关,她正在指挥师傅上房梁。见我过来,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说“刚刚,听说你一年前就回来了,还在盖房子,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再见小关,我竟不知道除了客套话之外还能说什么?难道我们真的已经到了不能好好交心聊天的地步了吗?仔细一想,认识匆匆快二十年,我们又何曾交心聊过呢。“哪用得着你帮忙,我也是闲着,才来瞎指挥一下。你这次回家呆多久呢?”。“我儿子李邦一生日,过了生日,待个一星期就回北京。”我又想起和沈军的聊天,那次不愿意,现在和小关聊天,又是如这般的尴尬。“听说你生了个女儿,我也一直想生个女儿……”小关突然就不说话了。空气瞬间宁静的可以听到微尘降落的声音。我走过去,看看房梁,拿出手机,想打破宁静。“你总是这样的,不像我总想着海棠四季常在,却没有记得古人说的那句海棠深睡的劝勉。”小关的眼神带着一些忧伤,我通过眼睛的余光似乎又看到了拿着江南伞的多年前的小关,模糊处看得更清楚,关于爱,原来我没有真真正正的、仔仔细细的读过小关那一页。这么多年,只是蒙着眼睛,感受小关的美好,当我真真正正的看小关,她已经在指挥房梁,要建一所白墙青瓦的房子了。有多少等待是因为没有勇气而错过的呢?有多少等待是因为痴迷幻想与自我隔离产生的呢?有多少等待是因为情欲充斥而无法直面真实的呢?我终究雾里看花隔一层,小小世界多孤僻了。时至今日,已经无需谈爱与恋了,每个选择都一步一个脚印的把可能变成了不可能。突然想起了小熙,很想抱着她,爱她一生一世。没过几天,小关来到我家给邦一过生日。那天我穿着白衬衫,小关还打趣我怎么只穿白衬衫,有了点年级要加点花色才显得年轻。 “小熙喜欢穿花的,我就素一点,好搭。”这是我之前绝对不会跟小关说的话,经过了这么多年,终于说了。小关笑着,窗外的海棠可能落光了叶子,树枝纹路显得清清楚楚。

        (六)

        我回了北京,父母也跟着过去,便再也没有回家。有时候会和小关通电话,问问家常。听说她建的白墙青瓦的房子,因为门外种了几大棵海棠树,倒成了小镇一景。房子并不是她一个人住,几年后,沈军回来了,说是儿子们都去读大学了,老了总要有个伴,而原伴最好。小关没有反对,他们也没有真的离过婚。那些对家庭琐事有消磨不掉的好奇心的人总在猜着其中的风风雨雨,倒是小关满不在乎,无心解释。美好的花朵终有掉落之时,时间会抹平所有曾经的突出与低凹,就如我,似乎再也不会爬上湾头看海棠深夜未肯睡去了。这样的所得是对时间残酷的考验,是对青春留存的最后的积淀,是那个我变成现在的我的奖掖。堂哥说得对,过了一段时间,才会慢慢拥有自我。可是堂哥没有注意到的是,一段时间对一个人来讲会延及一生,但在整个时间长河里,真是沧海一粟,就像水波,今明未来,谁知道这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这短暂的时光,堂哥也没抓住,便走了,留下的不止悲伤,或许还有惦念,少年时的年少追求,真的有好好追求过吗?

        没过几年,沈军得了癌症不幸去世了,我和小熙打电话安慰小关。没想到小关不像想象中那么脆弱。她用沙哑的声音和我们说“我出嫁的时候二十五岁,当时沈军已经三十二岁了。那时就有这种先去的意识。这天下的夫妻不是都一样,女人总感觉在熬,男人总感觉在扛,熬着是水滴石穿的耐力,而扛的是泰山压顶的力量。他扛不住了,我还得继续熬着,孩子们不能没我。”听到这些,心被时间刺痛,海棠花都要负重前行,我们又怎么能原地安慰呢?小熙听了小关的话,问了我一句“当年要不是你比她小七岁,你是不是会娶了她?”这或许是小熙一辈子的痛,但其实我只想跟小熙说“就算我和她同岁,也不可能。我总以为花朵绽放是在呈现生命的美好,而不知道她也在承受现实的考验。那不是纯粹的爱,只是迷恋。”

        小关在水塘中养了好些鱼,种上满湖的荷花。她不吃池塘的鱼,不打莲藕的主意,她就这样的看鱼儿闲游,看风荷熠熠。边坝变宽了些,又起了一小块地,围着池塘种满了海棠树,小地种了些白菜。白菜是小关最喜欢吃的蔬菜,她说白菜水分多,像女孩一样执着。孩子们不常回家,小关便把这小块池塘和十几株海棠变成自己春夏秋冬四季轮回的挚爱,就像年少时那样用手绢包起海棠,把自己变成花房姑娘。在花房里记起“那天出嫁,老人千叮咛万嘱咐要拿好小红伞,自己将小红伞扔进水里的事情。”她觉得在扔红伞那一刻,自己消受住了所有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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