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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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江西城有一个地标建筑，五孔桥。五孔桥修建在公园式的百里长渠上，风景如画。据说，百里长渠一头连着绵延数千公里的汉江，一头连着数千公顷的返湾湖。每年都有不少的水鸟，顺着百里长渠往北溯源，来到潜江城区，寻找曾经的芦林湖，但都无功而返。
曾经的芦林湖，芦苇丛生，野鱼集聚，是水鸟离开返湾湖，上岸产卵育雏的不二之选。但这片湖泊被人类开垦成了一片田野。靠318国道旁边，在五孔桥跟前，主要被两个单位占据着。一个是殡仪馆，就是先前的城郊火葬场。后来，城市往西拓展，火葬场不得不进一步往西撤退。但城里人有需求，就留下了火葬场的原地盘，很大很大，可以举行较大规模的祭奠活动。还有一个是国营燃料公司，实际上就是一个蜂窝煤厂。车间不大，职工宿舍也不大，办公用房不用说更不大。但原料场地却占有很大很大一块地盘，储存的煤炭堆得像一座座小山。
燃料公司的孩子们，喜欢到煤场躲迷藏。有的孩子初生的牛犊不怕虎，竟然攀爬煤堆，造成垮塌，出了好几回事故。所以说，煤场是孩子们的禁忌之地，大人一般是不允许孩子们到那个地方去玩耍的。
但有一个孩子例外，他叫熊二蛋。本来小名叫二蛋，姓熊。小时候因为得过脑膜炎，被医生两针扎成了傻子，说话咽一半吐一半。他不急，听他说话的人会急个半死。恰好那时候，电视里播出的一部动画片当中，有一个憨憨的狗熊叫熊二，他便被人们“土洋结合”地喊开了“熊二蛋”。
他的父母也知道煤场是个危险之地，经常喊住他不要乱跑，他就是不听，眼睛一眨就溜到了煤场。久而久之，他的父母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他了。他的父母说，富贵在天，生死由命，由他去了。旁人都说是他的父母想放弃他了，把他当成了一只野鸟，转而专心抚养他的妹妹，来为熊家发扬光大。
可能是苦命的孩子天照应，熊二蛋每次不见了，父母找不到了，狠心不找了，他却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有几回都是从煤堆里拱出来的，整个人儿脏得像个非洲黑孩子。
后来，烧煤炭的人少了，燃料公司随之倒闭，熊二蛋的父母下岗了。熊二蛋长成了半大小伙子，却还做不了多少事，一天到晚只惦记往煤场跑。煤场没有煤了，成了一块荒地，长起了青蒿野草。有些芦苇根很是顽强，几十年之后，还可以从地下翻上来，开始重新夺回它的领地。可惜，那褪去的湖水永远也回不来了，芦林湖永远地消失了。
母亲看着熊二蛋，唉声叹气，“我们的运气怎么这样差呢？”
父亲则不然，信心犹存，“好在老天爷给我们送来了一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姑娘。”
父母责任在肩，不能气馁，他们思谋着在燃料公司门口开了一家“野味餐馆”。父亲只在单位食堂里干过厨工，手艺根本拿不上台面，属于赶鸭子上架。他们的餐馆毗邻殡仪馆，有些人讲究环境讲究运程，就不会找到他们餐馆里来。所以说，他们的生意不愠不火，仅仅只能糊口。
有一天，熊二蛋的母亲在打麻将。熊二蛋来到母亲身边，不合时宜地唠叨起来，“妈妈，今天殡仪馆里来了好多人。”
有牌友喝斥，“说这话干吗，晦气，走开走开！”
妈妈凭“职业敏感”问熊二蛋，“你说什么？”
“我说旁边的殡仪馆来了好多人。”
妈妈一把推倒麻将，“不打了，我的生意来了。”
“何以见得，不是天天有人送葬吗？”
“今天人多，说不定有机会呢，我要上先准备准备。”
果然，中午有一拨人找到了“野味餐馆”。接待亡者家属和亲戚朋友，稍微高档一点的餐馆都不太愿意。而“野味餐馆”却逐渐目标清晰，定位精准，生意开始起死回生。
母亲高兴不已，吩咐熊二蛋，“你每天早晨到殡仪馆里去转一圈，看一看有没有送葬的人。回来跟我说一声，我好做准备。”
搞侦查、摸情况很关键，不是说谁都能进殡仪馆的，门口有保安。熊二蛋进去，保安不会管，因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熊二蛋有些“状态”，不好阻拦。如果父母前去，只能隔三差五地进去，去多了会让人不好理解，会很尴尬。所以，熊二蛋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可以天天进去，他总算为家里做了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
熊二蛋是九零后，到了娶媳妇的年龄。父母又愁开了，到哪里去找这个媳妇呢？
但是，千里姻缘一线牵，这话真没有说错。不久，媒人就为熊二蛋找来了一个媳妇。当然喽，熊二蛋是这个样子，他媳妇在某些方面也有一定缺陷。据说是小时候发烧，父母忙忙碌碌，粗心大意，没有发现。等烧成了肺炎，烧坏了脑子，父母已无力回天。媳妇看上去，长得还算标致，身材苗条，可以在餐馆里大帮小衬。就是说话做事，和熊二蛋一样，反应慢半拍。不过，两人一起过日子，反倒能够“和谐共生”，感情不错。
就是媳妇怀孩子的时候，熊二蛋的父母日夜担心会得什么遗传病，愁白了鬓角。他们密集地做孕检，反复地问医生，胎儿哪儿有没有缺陷，如果出现异常，好及时终止妊娠。
在媳妇孕育的过程中，熊二蛋却没有操多大的心。他仍然天天往老煤场跑，不，那儿现在应该可以叫“芦林湖”了。尽管没有水，但返湾湖的水鸟已经找到了这里，可以在芦苇秆上歇脚了。春天的时候，芦林湖里会出现一窝窝鸟蛋。熊二蛋有时候能从里面找出许多鸟蛋来，交给父母做成野味，卖给顾客，颇受欢迎，比野鸡野鸭香多了。
有一天，熊二蛋又找到了一窝野鸟蛋。按道理说，应该给媳妇当补品，但他却异常珍惜，在人们面前亮了亮，就收藏了起来。这个鸟窝很大，里面只有一枚鸟蛋，比熊二蛋的拳头还大，平时很少见。
这是一只什么鸟下的蛋，这么大？熊二蛋亮出来给人看时，旁人没有一个说得清楚。
为了看是什么鸟儿下的蛋，憨气的熊二蛋冒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想把鸟儿孵化出来。
熊二蛋偷偷地将鸟蛋揣进怀里，和他媳妇一样，开始“孕育生命”。
时近三十天，熊二蛋的鸟儿真的孵化成功了。破壳时，熊二蛋没注意。当他怀里突然出现鸟儿的叽叽叫声时，全家人哭笑不得。
鸟儿出生伊始，通体鹅黄色，整个就是一只大一点的野鸭雏儿，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
人们都失望了，唯有熊二蛋没有放弃。
鸟儿不吃米饭，只吃小虫子，熊二蛋便来到芦林湖捕捉小虫子。
芦林湖虽然没有大水坑，但芦苇叶子又密又大又硬，像锯片。熊二蛋每次进湖都得装备齐全，浑身紧绑紧扎。但效果仍然不佳，经常伤这里破那里，弄得脸上手上到处都是血印子。
真正的抚育雏鸟，是由大鸟捕捉食物，可以跟着虫子追赶。而人类缺乏这些技巧，想弄来小虫子谈何容易。
熊二蛋想起小时候用蜘蛛丝缦捕捉蜻蜓的事，咧开嘴笑了。芦林湖里，小虫子捉不到多少，丝缦却是到处都有。熊二蛋用竹片做成弓圈，插上竹竿头，到处去绞蜘蛛丝缦。然后在草丛里，树林里，芦林湖上，到处去一阵阵疯狂乱挥。这种方式，不需要针对具体目标，也能有些收获。鸟儿终于能吃个半饱，成功地活了下来。
鸟儿长得很快，几天工夫就开始长翅膀，不老实蹲在窝里了，开始满屋子跑动。不得已，熊二蛋跟它买了个鸟笼子，将鸟儿装了进去。
鸟儿的胃口越来越大，熊二蛋整天在外面捕捉小虫子，也没有办法喂饱它了。鸟儿饿得整天仰起嘴喙，嘎嘎叫唤。
有人提醒熊二蛋，“这是一只水鸟，它可能会吃鱼呢。”
熊二蛋从厨房里拿来小鱼，鸟儿果真抢夺得厉害，有点力量，有点野性——这显然不是一只普通水鸟。
鸟儿一天天长得很快，那个鸟笼子太小，装不下了，熊二蛋被迫又换了一个大鸟笼子。没想到，不到一个月，新买的鸟笼子又小了。
这个生长速度超出常规，形状越来越奇怪，惊住了所有人。“野味餐馆”有一只野鸟的名声传出去，意外地引来了许多人参观，也为餐馆格外拉来了一些生意。
有食客愿意出高价，买熊二蛋的鸟儿活杀现炒。父母也动心了，跟熊二蛋商量。熊二蛋说啥也不同意，将鸟笼子提到外面玩耍了半天，傍晚才回家。
渐渐地，鸟儿越长越大，有了熊二蛋的腰高，已经没有鸟笼子能关住它了。熊二蛋索性就不关了，就让它跟着自己活动，熊二蛋去哪里它就去哪里。鸟儿有翅膀也不飞，喜欢和熊二蛋玩赛跑。有时看到熊二蛋跑在前面了，鸟儿着起急来，张开翅膀，一跳两三米，一定要超过熊二蛋才会停下来。
有人说它是一只鸵鸟，有人说它是一只信天翁。好像又都不太准确，鸵鸟不会飞，信天翁又只在天上飞，很少落地。
熊二蛋说：“管它什么鸟儿，只要它是我的鸟儿。”
熊二蛋的媳妇生了个儿子，各方面检查均为正常。母亲激动得热泪盈眶，当即双手合拢，放在胸前，“感谢老天爷，感谢老天爷，让我们熊家后继有人。”
实际上，熊二蛋父母的担心是多余的。熊二蛋和他媳妇都不是先天性的疾病，后代自然不会携带“傻蛋基因”。
反倒是熊二蛋的妹妹，读了大学又读研，参加工作之后，没注意抽时间谈男朋友，给耽误了，没有承担起传宗接代的责任。看到哥哥的小宝宝，聪明伶俐又健康，惊喜不已。她积极鼓励熊二蛋，“哥哥，你再接再厉，赶紧再生一个，我来帮你抚养。”
熊二蛋这回反应不慢了，“好好好，只要你嫂子同意就行。”
不久，熊二蛋有一只野鸟的消息不胫而走，引起了野生动物保护部门的注意。派人前来察看，发觉是一只极其珍贵的野鸟：大灰鹞，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便跟熊二蛋做工作，将这只野鸟运到返湾湖放生了。
此后，熊二蛋经常不声不响地失踪，家人也没有着急。因为家人知道，熊二蛋一定去了返湾湖，去看他的野鸟了。
只要他坐在返湾湖边，哟嗬嗬的大声吆喝两下，他的野鸟就会来到他的身边，飞来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