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街的布档一间连着一间,普通人从头到尾游遭一遍,腿都会发酸。而且会不禁疑问:那么多的布档,都卖那些区别不大的布料,生意怎么做啊?然而,这不是游客所要担心的——布档多,从四面八方的云集的商贾也多。为什么虎门镇叫做国际服装城呢?虎门镇在国际上闻着名,西宁街也跟着闻名。有服装就必须要布商。布是本是源,不怕没人跟你做生意。如果没人跟你做生意,说明你失败。赶快关门回家,该干啥就是干啥去。来西宁街开档的人都有自己的绝招,只是旁人看不出来而己。
每日西宁街的布档在八九点钟一开,服装城里的一部分人流就分流过来了,同时,流进来的还有一批接一批的手拉推车,中小货车。这些人看好布料讲好价,手往门外一招,装布,开单,数钱,走人。生意人十分珍惜时间——时间就是金钱用在他们身上一点不假。因此,西宁街上的行人都匆匆忙忙,连走路都在讲电话,或一边在看手中的货单。
“厂长,布己上车,下午就到。”
“老板,色板有些不对,找贸易商谈谈……”
“好,好,好。我尽快发过来。”
“喂,你的款还没到啊!我怎么也不能垫这个钱呀!”
……
如果不仔细听,西宁街嘈嘈杂杂的一片乱轰轰,如果从单个人的声音听去,就能扑捉到一些与生意有关的话语。
西宁街并非每日时刻都那么拥挤。下午三时半,人流渐然少下去,每个档铺的生意人都可以伸胳膊踢腿一样轻松下来,该把钱存银行的存好钱,该整理档铺的。打下手的工人也麻利地配合收拾整理。
不多久,有人把茶具搬了出来,西宁街的商人每人都会泡工夫茶。这个时候,朝某个档口,吆喝一句:“张老板过来,过来,朋友刚送的陈年普洱。”
那位姓张的老板便悠着手过来了,一脸的喜色进来档内的茶水间,品起了茶道,聊起了八卦。
有人吧麻将桌也搬了出来。几个人上桌了,劈里叭啦地一阵一阵的响。
如果是周二,四,六,那些六合彩的彩民就早早地研究起来马报了,猜着单,双,红,兰,绿三波。有的从马报上分析上面的图示,什么生肖,什么暗语,俨然一副考研的样子,每个人都希望这期的马能被自己点中。
“我不是说了买马吗?你买什么猪?真是猪头!红绿当头马在先。明着呢?”
“谁知道?你这个死八经,你上次让我大出血了!什么猴?什么猴?出了一个大单狗!”
输的只能骂娘,死八经那样的“马王精”也只有哈哈大笑了之,不用担负任何责任。你输了,是自找!你赢了,也没奖赏。至多碰见了一挥手:走上酒楼,喝一打,闹一闹。这类香港六合彩输的是血泪,赢的是纸片。
福建布行的老板娘邱琳是从来不上麻将桌及赌六合彩的。她没有请帮手,每日都是自己铺摊挂布,量尺上车。然后静下心来将进出货明细用计算器算了一遍又一遍,算了毛利再算纯利。每次计算的结果都让自己有些失望。不算她与老公的人工,这个店赚的不多,基本上与自己当年在工厂上班的收入相同。她便觉得有些失望。毕竟办铺是为了让自己进步,摆脱打工的队伍,跻身更有奔头的行列。现在做了一年多的老板,没有明显的进步,这不能让她揪心。
老公阿春可没有她的那种坏心情,他在散了市之时,便闲了心,自己吆三喝四来泡茶或者被吆了去喝茶。有时上了麻将桌,碰上暗杠自摸的大好手气,他能乐到梦里去。
邱琳不会这样,也不能这样。这些天老是让她心底不踏实。首先,西宁街的一连十几个铺位预订的布匹,在卸货时被一没有车牌的货车截走了,十几个铺位的老板把那个送货的司机扣留下来,由供方的老板千里迢迢前来划押认帐,才将人领走。这件事让人半夜都惊出一身冷汗。想一想,每个铺位二十万的货款这样遭人暗算,那得倾家荡产,跳楼自杀啊!而那供货老板,表面上看起来沉稳,心尖上在流血!再有钱的老板,也经不起这样的损失,一次两百多万啊!
那次的进货不到半个月补过来了,大家虚惊了一场。为了表示庆祝,这条街的那十几家布行请着老少到凯东酒楼压惊了一餐。男人们喝着酒,还进了KTV,好像丰收般地庆祝。
邱琳想到那位司机,蹲在地上人不人,鬼不鬼,垮得那大胚肉,紧缩得像拳头那般大的头。谁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呢?一定是被熟人钻了空子,那个接货签单的王八蛋,真是要遭雷劈!
虚惊一场己过去了。但邱琳心里还有一个疑问,她在这个月的盘算之中,无意间发现了布档里凭空多出了二十几万的货物。她问老公阿春,阿春说:“这是好事啊!”老公就没有多说了。
其它布档的男人们也似乎与老公一样藏而不露,这让她怀疑那个可怜的送货司机,是这些成天喝茶聊天,抽烟搓麻的男人们合伙谋害的。想到这些,邱琳的心有些暗淡。虎门这样的天气好象从来没有冬天,今年,来到这里创业,她隐隐觉得寒冬就跟在自己的背后,让她总觉得背脊冰寒寒的,就是自己在成衣店内多买几件羊毛衣裹在身上也没用。
“春啊!店里的布匹来路你得告诉我,我这些天很不踏实!”夜里邱琳找机会跟老公说。
老公不耐烦地哼哼:“说了百十遍,天上的阳光明朗朗,我们的心亮敞敞。”
邱琳不好再说什么,她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西宁街的布档不是每日都顺风顺水的。时不时,就有人收摊关门。对面的阿翠布艺就在一个傍晚关门倒闭了。
老板娘阿翠那天嚎啕大哭,她诉说:“那个天杀的潮州客,说倒闭就倒闭,我压了百万的货款一根毛都没有捡回!”涕一把,泪一把,哭得西宁街人的心都酸酸的。想当初,阿翠布艺的老板娘的嗓门每日都高高地吆五喝六,像《功夫》片中的包租婆那般身材及性格,给人多少快乐及喜庆,说走就走了。从此365bet体育在线游戏_365bet.com游戏奖金_网上365平台被黑提款
,西宁街上便少了这种爽朗的大笑。或者不久,又有某位布界豪侠鲜亮地活现在西宁街上,引人注目。
对面的店铺房东及时地贴上了旺铺出租。不消几日,又有布道好汉前来摩拳擦掌了。
新来的布商又是一对夫妇,自称浙江人,说夫妻不像夫妻,说雇从又不是雇从,可以是变相的包二奶吧?现世的人啊,有钱多得不知如何去花,随便找一个角落,日子就像模像样地过上了。谁知道人家这日子里的秘密呢?
浙江佬十分热情,近四十的人不细看像二十七八,一头黑发乌得发光,像假的一样,最让人看着顺眼的是端正的五官以及那一口笑起来露出平整洁白的牙齿,加上一米七八的个头,匀称的身材,得体的着装,帅哥的称呼不为过。这个人很热情得有些浅显,没来几天就和周边的布档全认识了,并以兄弟兄弟地称呼开来。
那个做可能做二奶的也长得干净,周正,里外挑不出毛病。如果有毛病的话,说是她的背夹兜里时常有嗑不完的黑色瓜子。她每日闲着,鲜红的指甲十分显眼,不停地往荷包小嘴里递送瓜子。她饶有兴味地嗑着味道鲜美的瓜子,技术不是一般人能比,瓜子壳象她嘴里的小魔术道具一样,几乎都长了翅膀往她要吐的垃圾篓飞去。
男的叫朱伯温,与神算先生同名同姓;女的叫做小倩,不知姓何,那是男的喊她名字时让西宁街的大众记上了。
新店开了张。不久,他的店门就活络起来了。来看样的,谈价钱的,拉货的,这让西宁街上布档主们对这一对“夫妇”另眼相看,均背地里猜测——这一家应该是长命的主吧?!
不知是何时起,老公阿春就与朱伯温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邱琳也不知几时收上了那位小倩的一套化妆品,她也回送了一件真丝围巾。两个邻居几乎有了个非常好的来往,几乎无话不谈了。小倩有时清灼的一盘大虾,也端过隔壁让邱琳两口子尝尝手艺;邱琳的老家送来一筐毛粟子,她也分成两堆,几乎是平分了。
交情上的好让他们生意上也互有补长,邱琳的布档缺的货,小倩店可以补上;有时,小倩店接了大单,难以消化就两家一同合资。两方帐目十分清楚。而且,对方任何疑问都来征询邱琳及她老公的意见。这样的邻居可是说是千载难逢!
半年,邱琳年中的帐做出来,她发现业绩及利润都增长了百分之二十。这让邱琳夫妇十分感激,时常买东西都买双份,另一份得送到隔壁店里。
春节儿子过来,邱琳第一个拉着儿子到隔壁店里认叔,认姨。这次认识,儿子得了千元的利是。让邱琳不安了几天。她感觉自己有贪图小利的嫌疑。可是他们的孩子呢?邱琳关心着,有日煲了好汤送去,关切地问了这件事。
小倩说:“在老家呢!跟着爷爷奶奶读书。我们在外面混得人不人,鬼不鬼,不能让孩子跟着吃苦!”
“我很想见一见。我这个见面礼也要给他准备一份呢!”
“那成什么话!人情就非得这样还?”小倩喝了邱琳煲的汤,脸上妩媚地笑着说。
“你真会保养!孩子都十几岁了,怎么皮肤这么好。平常吃的,喝的我都看得见,你是得了仙道吗?”邱琳开玩笑地问,还伸手去捏这位小妹的脸蛋。
“哪里会保养?不就是心境好?人,没思没想,比什么都好!你也应该调整自己,每天都把自己理在单据堆里,人都坐得便秘。哪有光鲜的皮肤!你要注意哟,你老公可是一朵花!看他的样子,别在外包了二奶你还蒙在鼓里。”
两人讲到了女人的私事,就降下了声调,叽叽喳喳地一阵话语一阵窃笑。在外人看来,两个邻居就象闺阁里的一对挚友。
闲暇过来,邱琳不再拔拉那个计算器了。小倩说得对,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这张脸蛋。脸蛋是一张宝,很多时候,男人是因为脸蛋而见异思迁的。现代社会到处都发生着这样的事。邱琳自这位邻居搬来被启迪后,破天荒地深夜乘老公熟睡后检查了他的手机号码及信息,以杜绝这种事情发生在老公身上——的确,老公看起来还年轻,还有一股吸引人的东西在他身上焕发着。有时候,她端祥起自己的老公,觉得有些帅气。他成天嬉嘻哈哈的,天塌下来都没有当一回事,这样的心境人怎么会老呢?甚好,手机上除了正常的业务来往的信息与电话,没有什么让她放心不下的。
她每天早上不再蓬头散发地忙着做早餐,她学着用温开水洗面,不再用毛巾,而是用手擦洗,用干毛巾捂去水,再用那套化妆品,按那琐碎的顺序涂擦拍打。每使用一类都得看好时钟。原来她觉得烦得要命的化妆,现在做起来竟有了好的心境。有的时候,老公上厕所要急,冲她喊:“先让一让吧,还有完没完!”她才记起又花了一个早晨的时间。
“你成了白骨精了?越做越苍白!”老公看着她的脸说。
“白了?真白了?”邱琳兴奋着跑去照镜子。
“都说成白骨精了!”老公显然没有不满她的脸,大多时候不满餐桌上的早餐——近来不是太随意了,就是早点口味不好。
倒是小倩不断地夸奖她说:“琳姐,你年轻多了!我就说嘛-----人,特别是女人对自己这张脸,要狠一点。”小倩时常蜗在摇椅里笑着对她说。
邱琳打心底十分感谢这位新来的邻居,帮她重树信心,找对生活品味。夜里很多时候,老公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忍不住要亲吻几下,这让她心花怒放。
有了这些变化,邱琳忽然对生活有了重新的认识——以前可能是累麻木了,或者对利润追求太熏心了,每分每厘的进帐出帐都让她皱眉不畅。虽然在西宁街坚守下来,但口袋里挣的钱只有自己清楚。而现代的社会,腰缠百万、千万的越来越多。楼盘像春笋一样地冒长,汽车像细菌一样地繁生,就没有哪个楼盘有自己的一扇窗,也没有哪辆小车属于自己。她几乎被闷在钱罐中,看不见一点希望及快乐。如果说过日子,不如说是在数日子,挨日子。
现在,她发现阳光是灿烂的,氧气是充足的,她像一棵长在草丛底下的小菊,终于抬了头,看见了阳光,吸到了雨水。她想开花了。
邱琳的笑容不知何时爬上了脸颊。脸上有了笑容,皮肤就会舒展,加上小倩的那套护肤品,几乎让她容光焕发。再想透小倩说的,“女人,对自己的装扮,下手就要狠一点!”
有空,她轻车熟路地在服装城里,不再挑那些低价的批发货,而专挑有品味的名牌。当然,利用西宁街布档的头衔,她可以拿到最大的优惠。如此一包装,邱琳就吸住了阿春的眼球,不再对那些路过的青春靓女偷瞄乱瞧了。
邱琳渐渐对自己信心十足,觉得满世界都是阳光,都是温暖。这是多么和谐美好的社会啊!这是多么让人幸福惬意的生活啊!鸡毛蒜皮的小事,邱琳不再心胸狭小;不高的收入,也让她接受了。她甚至想,现在的境遇,比乡下劳作的村民及一般的打工仔好多了!
人的精神好,气色佳,财运也来了。近期的订单隔壁多来了很多,几乎每半月就有一桩。虽然说他们是邻居,但生意都是现金交易的。这一点,小倩两口子做得最有风格——款未付,货就不提。邱琳心想,我们简直遇到活菩萨!
有一次,因为银行下班,钱未汇上,那几捆布,邱琳几乎是自己动手搬上了他们的车,亲自为他们关车门,近乎生气地说:“拉走吧!拉走吧!你们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隔壁小倩匆匆赶往银行,将取来几万块的现金端在了她的桌面上。
“你看你,都把我们当外人了!做生意都把人情世故做绝了!”邱琳继续落数这个给她们带来好运的人。
“可不!亲兄弟明算帐!何况,咱们只是邻居。”小倩有她的做事原则。
接下来又下了一张二十万的大单。这一次,小倩提早将款提出来,没有再闹那样的推拉场面。
西宁街的布档的老板们,人人都朝那两口子竖拇指。
朱伯温布档的诚信一下子就在西宁街竖立起来了。西宁街的生活,仿佛也因为朱伯温两口子的到来变得有些生机勃勃。特别是那些老板娘们,时常来讨教美容的心得及方法,还有对生活的态度。这些都归功于邱琳平日的宣扬。她对每个夸她的人说:“要看好自己的男人,就要看好自己的身体与脸蛋。人家小倩说的!”这句很经典的话,挂在这些女人的嘴上,为“下手狠”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朱家布档的生意好,不光让邱琳夫妇沾了光,还有许多家也沾上了光。正如帅老板朱伯温所说:“一河水,独吞会撑死!”
这一日,又有一河水哗哗哗地向西宁街涨来了。
一个布商,手中的样品分正好落在了朱家的布档,而且量大得让朱伯温召集了全街的布商。西宁街的男人们都过来了:这两千五百万的订单要在一月内提供;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让每位布商眼里放光。但是布样希缺。每位布商都拔了电话去询问。最后在聚会没有结束之前,朱伯温找到了货源。大家都往朱老板投来了“饥饿”的眼光。
朱老板手一挥:“明早大家伙一同去看。”
大伙兴奋不己。
货源在惠州的一家布染厂货仓找到。对方要现金交易,朱老板力争月内付款。但对方决不松口,因为利润降得过低了。正当他要放弃的时候,大伙使了眼色一同出去商量对策。
稍会儿,大伙的意见达成一致:凑现。
朱伯温摆手说:“要么你们去做,我无法凑现。我上周刚进完货,账户里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阿春说:“朱老弟的那份我出!”
就这样,一千五百万的款在一天之内凑齐。款到发货,各位布老板严格验货后,十辆大货将这批布全载走了。
日子在紧张地过来过去,那位要货的老板过来看见货大喜,宴请了大家一餐。又将订金的密码给了布的代表:朱先生。由于时间关系,朱伯温承诺明天早上九点将每位布档来店里分红。西宁街布档老板们,每位都醉醺醺地喝倒了。
第二天,阳光灿烂地照着大地,西宁街的鸟叫得欢实。那是雷老板笼养的几只画眉,歌唱得满街的人都喜形于色。
八点钟,朱家布档的门没有开。大伙说朱老板昨夜喝得够多了!
九点钟,朱家布梁还没有开!大伙说小倩还年轻,可能朱老板还在石榴裙下没有睁开眼睛。
十点钟,大伙每个人的神经都有了异样的感觉。
阿春终于忍不住擂门,“啪,啪,啪。”一阵响。再“啪,啪,啪”一阵响,里边什么声音都没有。
阿春急得操了消防斧,三两下将卷闸门砸开,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阿春跌坐在地上,手脚抽筋,口吐白沫。
邱琳尖叫着扑上去救。旁人赶紧打110及120。
西宁街乱成了一片。
半个月后,案子没有任何进展。朱伯温本人己找到,但不是那个朱伯温,而是一个乡下胡子邋遢的种田老汉。
一个月后,西宁街关了五家门。每个男人都仿佛从死人堆挖出来一样;女人们则披头散发,面目狞狰。
邱琳也如大病一场,刚回阳间。她抖着双手,将那套相送的护肤霜一一打开来,扔撒在了布档门口。顿时,一街都是脂香。
皱纹一夜之间就爬上了眼角甚至腮边。阿春鬓边的头发也白了一撮。
她只背了一个行李袋,如战场上下来的伤员一样与老公相互撑携着离开了西宁街。
不久,又有几家布档关门了。
不久,又有几家新的布档落户西宁街。
新来的布档老板在门口点然了鞭炮,哔哔吧吧地一阵响,给西宁街增添了新的喜庆与希望。